(全人實驗中學@苗栗)

 

一件輕鬆的上衣,搭配著牛仔褲,浣浣隨興的走來,她是我訪問的第一位校友,
曾任職於媒體業,在全人中學草創時期便進入就讀。
我問她在全人學到什麼?
她說:「
別人給你一個東西,你自己一定要去想過,那是我在全人學到的能力。」

 

對浣浣來說,知識來自質疑,
唯有質疑而來的才是真正的知識。

 

和全人校友相處久了,我已經習慣他們總在不疑之處有疑。
即使是理所當然的事物,全人學生也經常問出旁人不會問的問題。
一次在圓山附近的咖啡廳,我跟校友藍克聊的正開心,他告訴我把電風扇拆開重組的往事。
藍克說:「
我離開全人才感受到,大家對周遭的事情司空見慣不求甚解。
有一次,我把電風扇拆開來研究電風扇為什麼會轉,室友們卻都覺得我很蠢。

 

我回想起自己的學習歷程,雖然和藍克不同,卻似乎也總在別人不疑處有疑。
在我們成長的過程中,全人很少告訴我們答案,
所以我們必須自己去尋找答案,
學習判斷何謂答案;
學習分辨答案的真與假、簡單與複雜。
不知不覺地,我們養成一種求知的品味。
那就是知識之所以是知識,一直都來自於質疑、然後找到答案的過程,也取決於這個過程。

 

原本,我以為求知的態度,已經大略解答了全人學生與體制學校學生的不同。
直到有一次我跟校友一起回全人,小賢騎車來接我。
我們騎機車從客運站牌附近出發,恰好遇到
圓環路段的交通管制,
兩人有了一些爭執,讓我發現全人學生的另一個面向。

 

因為交通管制,圓環附近下班下課的車潮更為擁擠。
正逢政治人物視察,警察攔住了我們眼前的道路,要我們暫停或往左方通行。
我說:「不就交通管制嘛,等等就好了。」
小賢卻和我爭執:「如果是救護車,我們讓路理所當然,但如果是大官到訪,我們為何要遵從交通管制?」

 

小賢並不相信,法的合理性可以由法自身來證明。
他是以每一次事件來權衡規則,
而非以外力的施加或監控來權衡是否遵守規則。
這種面對規則的態度,在校友尖尖身上也曾看見,尖尖有一次跟我描述全人的規範,以及她如何從這樣的設計,感受全人想教給她的事情:

 

全人要給學生一個很少很少規範的世界,
他們不希望學生過於被限制自由。
它的規則很多是被立來打破用的,
是讓學生經歷主動打破規範的行為獲得成長,
並得到全人想給他們的東西。

 

尖尖說,她是靠違規來理解為何要守規則,
是靠違規付出代價,才明白尊重他人的意義。
所以她不會對違規者大聲斥責,也不會苟同
惡法亦法,
規則的合理性應當被討論,這件事不容質疑。

 

無論是校友小賢或校友尖尖,他們看似不守規則的背後,其實有另一套和旁人不同守規則的邏輯。
規則必須經由討論而來,不被討論也未達成共識,則不被稱為規則。

 

這件事情過後許久,二○年臺灣社會發生了一件大事,有位學生站上立法院教育文化委員會的備詢臺,以學生之姿要求教育部長為他自己的發言道歉。
隔天早上報紙出刊,所有媒體大書特書,爭相撻伐這位學生,批判他不禮貌。
我在臉書上看著一連串撻伐
的言論,卻發現全人學生普遍一致的聲援那位學生。
我私下問何霸,全人學生為何有如此一致的反應?
何霸跟我說:
「平等是有權者獲得權力的條件,我們不會無中生有的認同一位有權者。我向來就反對尊師重道。」
這位當年讓眾多老師傷透腦筋的校友,篤定地做出如上結論。

 

我好奇地問何霸,那你心目中的師生關係長什麼樣子?
何霸說:「平等吧,一般學校有些事情沒有道理。
為什麼校長可以坐在講臺上陰涼的地方,學生卻要站在陽光下聽他講?
如果是我,我會說:
『校長可不可以請你站著講?
我們是學生,以人與人的角度來看,我們是平等的,所以你應該以身作則。
你講多久,我陪你站多久。』

 

我發現全人學生勇於聲援那位學生,
不一定是他們認同他的訴求,
而是他們敏感於某種上對下的師生權力關係。
我也發現,
若是成年人想贏得全人學生的尊敬,
用論述或以身作則來說服他們,
而非以地位跟權勢來壓迫他們。
那麼,成年人會贏得實質的尊敬,而非表面的禮貌。

 

持續追蹤著全人校友的近況,發現他們選擇的工作跟生涯歷程,多半不是社會的主流。
在大部分年輕人選擇考公務員,或者追求高薪、尋找符合社會主流價值的穩定工作時,他們卻選擇相對另類的人生路途。

 

早期畢業的校友,現今年齡大約三十歲,大多數人進入藝術這行,有人進入平面設計、有人持續舞蹈創作。
中期畢業的校友,
年齡大約二十五、六歲,有人畢業後出國玩團、有人擔任錄音師,有人擔任調鼓師。
至於中後期畢業的校友,他們
學習辯論、主持會議、思考判決,有些人走上了數學與社會學的道路,有些人則進入戶外探險的職涯,成為專業登山者。

 

在全人的那段日子,或許也是我選擇社會學的主因。
全人是一所體制外中學,因為這種另類的求學生涯,我們總能夠設身處地,長期同理著邊緣和另類的處境。
而社會學,不多不少,正是嘗試理解社會少數和邊緣社群的學科。

 

另類是全人的主流。

 

我一邊尋訪全人校友們的自由青春,一邊在他們身上找尋自己的影子。
自青春期起始,與成年重逢。
我一遍又一遍地問著不同的校友,想知道我們是如何
長大成人的?又成為了怎樣的大人?
逐一
拼湊這些零散的資訊,我驚訝的發現,
我們身上共同顯現一種面對規範的姿態,一種看待知識的態度,一種對權力關係的判斷,以及一種生涯規劃的價值觀。
而所有的對話,都將這種姿態的成因,指向我們共同的成長環境―全人中學。
全人給了我們肆無忌憚的自由青春。

 

一個人或許是偶然,但十五個人的相同還是不是偶然?
從個人經驗到集體經驗,如果這是全人的教育目的,這種有別於主流社會的教育目的從何而來?
全人中學又如何塑造學生的受教環境,使校友身上擁有某些共同的社會特徵?

 

另類學校到底教給學生什麼?
又如何教導學生?
對教育的想像,跟一般學校有何不同?

 

―摘自《成為他自己:全人,給未來世代的教育烏托邦

(衛城) 0LIN0019  成為他自己  

arrow
arrow

    讀書共和國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