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某個晴朗的午後。我雖然這樣開了頭,但請不要擔心我是不是要寫文學作品角逐芥川獎。
現今的世道,什麼獎什麼獎的似乎太多了,就像常務董事、總經理之類的也太多了。
每每在路上遇見認識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久沒見面了,對方一定會遞出名片。
就算對方是什麼年輕小伙子,名片上寫的,瞧瞧!大多是總經理或常務董事。
但可別因為對方是總經理就慌張起來,有的總經理,公司裡只有一支電話、一張桌子和他一位總經理;或是因為認識銀行的人而專門負責去借錢的常務董事。
什麼獎之類的亦然,不覺得實在太多了嗎? 雖然比起貶低他人,稱讚他人更是樁美事且令人愉悅,但若給了過高的評價,很難說不是等於毀了對方的前途。若正好得了某個有水準的獎項,也可能成為已經一腳踏進棺材的證明……
我究竟想說什麼? 對了,那是某個晴朗的午後,我牽著狗去散步。
不,不是這樣,我是和國小老師一起去散步了。
這位老師從很遠的地方來拜訪我,他是福井縣出身的,總是送我福井的特產「石頭魚」。
特別是福井的「海膽」,真是日本第一好。日本也有許多其他的「海膽」產地,但恐怕福井的「海膽」是最特別的吧。
福井四箇浦一地出產的「海膽」是沒有刺的。那該說是刺還是針呢? 總之沒有那種一個個凸出的東西。
切開後,裡面不像其他「海膽」有柔軟的肉,殼裡面的是一塊塊乾掉、如同樹木果實一樣的東西,掉在地上搞不好還會有咕咚咕咚的聲響吧。將肉取出放在砧板上,細心地製成海膽醬。
我正好也要去車站,便和「海膽」產地來的這位老師一同出門。
在路邊玩耍的小學生看到這位老師,立刻低下頭敬禮。老師回頭看了看我,笑著說:「我無論走到哪裡,都會被小朋友行禮呢。不管到哪裡旅行,我在孩子們的眼中都像是學校的老師吧。」
我感到很佩服,但又覺得害怕。老師,或者說是這些已經被定了型的人,我總覺得他們很了不起,卻同時為他們感到可憐。
正因為被定了型,所以才有辦法正確地教授定型的教育。
不過也因為他們被定了型,就只做得出定型的東西而已。
料理亦然。定型的料理,只會有固定的呈現。
我絕對不是指定型不好,比起荒謬不用心的料理,至少定型的料理不會讓人看不下去。
大學畢業的無知,至少還勝過大學沒畢業的無知。只是,就算進了大學,除非自己想學,不然什麼都學不到。
真正想做並且努力的人,是不需要學校的。學校是為了不被迫就不會去做的人而存在的。
能夠自己努力研究的人,不用特地去學校也沒關係。話雖如此,無論是學過或自己做過了,實際上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用字來比喻,學過「山」這個字,和自己努力研究出「山」這個字,兩者寫起來沒有什麼不同。
「山」這個字怎麼寫都不會變,「山」就是「山」。
不同之處在於,定型的「山」沒有個性,自修習得的「山」卻擁有個性。自修習得的字擁有力道、擁有心、擁有美。
學會定型的東西也許正確,但正確不一定會帶來樂趣或美。擁有個性的東西卻有著樂趣、品味及美。
經歷數次失敗、好不容易才達到的,和學習定型的東西所達到的,是同樣的境地,也就是所謂的「正確」。
而且,有個性的東西不只有型、有外觀、有作法,還會自然蘊孕出韻味、力道、美、色及氣味。不過,若有心想學習,就還是去學習吧。
學習也能學到所謂的力道、美,以及味吧。必須注意的是,不要被灌輸既定的力道及美。
由「型」開始學習沒有什麼不對,怕的是只要合了「型」就感到滿足。必須將「型」捨棄才行。
必須超越「型」才行。從「型」畢業後,必須立刻自己踏步前進才行。如果產生許多同「型」的東西,日本是不會幸福的。
正因為有山、有河、有谷,才美麗。而且就算在山裡、在谷裡,也不會有相同形狀的樹或相同大小的花。
這一朵朵的花,原本都是從同樣的種子發芽而生的。發芽之後,每一朵都憑一己之力孕育成長。
我說「不要學習」,指的是不要滿足於定型、不要怠於精進。
―摘自《料理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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