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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村  

 

莫拉克颱風登陸後一個禮拜,我被派往甲仙小林村採訪。

那一天道路已經搶通了,太多人急著上山,還一度大塞車。

沿路土石流災情慘重,過去的小野溪被沖成好幾倍寬的土石流河道;

到處都有坍方,最後抵達可以遠眺小林村遺址的地點。

路面上一堆又一堆的冥紙灰燼,殘存的香腳插在龜裂道路的細縫中。

 

那景象難以言喻,悲傷撲天蓋地而來。...

 

記得剛下車走進小林村現場時,一位婦人正哭到全身癱軟要人攙扶。

那絕望至極的哭聲,任誰聽了都要心碎。

一夕之間失去親人,這毫無準備的痛,來得又猛又急。

我心想,可以上前採訪嗎?

該上前採訪嗎?

 

我沒有妄動,比同業晚些時間到,決定先問問他們,剛剛怎麼處理?

「你們有訪問他們嗎?你們開得了口嗎?」

同業給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他告訴我:「沒辦法,這就是工作,等對方情緒平復後再問,也只能這樣...」

明明知道這樣打擾有欠妥當,但職責在身也萬不得已。

然而,這位同業補了一句:「不然,留在辦公室就好了...」

 

我不得不承認,當下是有些許動怒的。

我知道對方講這句話的意思可能只是「這就是來到現場必然面對的情況。」

或許是我太過嚴厲了,但我也有我反應過度的理由

受派出來採訪的記者,不該認為自己一旦走出辦公室、走進災區,

就「理所當然」能取得任何採訪。

 

採訪權當然是我們被賦予的第四權,

也沒有明文規定第四權行使時,必須富有同理心,避免造成二度傷害,

更沒有強制規範要尊重對方。

然而,我總覺得,這個職業不該為了完成工作,就毫無顧慮地傷害別人。...

 

總覺得,我們必須隨時問自己:

你提出這個訪問、你接近這個人、你做出這個動作,到底是為了什麼?

 

後來我決定,不問淚流滿面、滿身悲傷的家屬;

我不該干擾他們的悲傷,不該介入他們的痛苦。...

我走向斷路的那端,試著尋找那些還能夠與人交談的居民。

憑著直覺、靠著「目色」,碰巧遇到小林村尾端9~18鄰的倖存者,認識了李錦容大哥和他的兒子。

 

一開始我沒意會過來,他們就是住在相對較下游的倖存者。

在八日當天晚上,他察覺異狀,聽到巨響,馬上帶著一家人死命地往後山較高處逃命。

 

不過,當下他們更急切想講的,是希望我們能報導其他媒體都不聽的事情;

他們高度懷疑,是獻肚山「越域引水」的炸山工程,才釀成這次山崩滅村的慘劇。

儘管我也沒有證據驗證他們所言,

但我覺得,當地的心聲應該被聽見。

更何況,他們滿懷沮喪地對我說:

「小姐,我拜託你,一定要讓我們的心聲被聽到。

我們說了好多次,怎麼都沒人要聽....」

 

~節錄自《記者囧很大:一個新聞記者的採訪現場與省思

記者囧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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