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愛肉和油的我,完全無法理解豆腐有什麼存在價值。
究竟豆腐這種東西是為了什麼而存在呢?你若說,它是製作麻婆豆腐和味噌湯的素材,
好吧,我承認它的重要。但是,涼拌豆腐、湯豆腐呢?這些只不過把豆腐切一切涼拌或是煮熱的食物,
也都列為菜單中的一道,說得過去嗎?
應該是那樣吧。涼拌豆腐、湯豆腐都是廚師偷懶時的一大法寶,對吧?
當餐桌上看起來冷清,再做一道又嫌麻煩時,啊,有豆腐嘛。這樣的話馬上又能變出一道。
豆腐只是為了這種原因,才會存在的吧。我心想。
但是,涼拌豆腐、湯豆腐堂而皇之地列在居酒屋的菜單上。
太過分了。只不過切幾刀,就和馬鈴薯燉肉、南瓜可樂餅、燉內臟(Motsuni)等費工的料理,在菜單上平起平坐,實在叫人難以容忍。
不過,這些涼拌豆腐或湯豆腐,鐵定有人點。為什麼?我總是覺得不可思議。
你想想看,那可是豆腐耶。我知道我有點囉嗦,但是它們只是切一切涼拌或煮熱的東西。
為什麼這麼簡單的東西,還要特地到店裡吃?
因為太不可思議了,我自作主張地下了結論。我認為在居酒屋點涼拌豆腐和湯豆腐的人,要不是罹患必須限制卡路里的疾病,就是想表態「我就愛清爽口味」的人。雖然這結論相當無理可循。
愛豆腐等同於口味清爽本就是個偏見,但是,表態「最愛是肉」給人近乎野獸、野蠻的感覺。
但相對於此,表態「最愛豆腐」的人,會給人某種有氣質、清潔、連心地都是雪白的印象。
不會嗎?我會。可能是嫉妒吧。
因為這個緣故,在居酒屋,桌上擺了涼拌豆腐或湯豆腐時,我絕不碰它們,
連看都不看一眼。
豆腐就在這種緣由下,遭到我毫無道理的漠視,存在價值完全得不到認可。
去年冬天,別人送了我一個小鍋(可煮一人份料理的陶鍋)。
我沒想過一個人吃鍋,所以不時在考慮要用那個小鍋來做點什麼。
忽然心生一念:要不,用它來做個湯豆腐吧。我一點也不愛吃湯豆腐,但以那個鍋的大小,能做的東西除了湯豆腐之外,一時也想不到其他了。
以昆布作底,豆腐切好輕輕倒入鍋裡,用小火慢慢燉煮以免滾開。在豆腐開始晃動時關了火。沾柑橘醋吃。
當時,一陣衝擊襲過全身,我呆住了,差點連筷子都拿不住。
真、真好吃。
我一直輕視豆腐,不承認它的存在價值。但這又白又軟嫩的食物,真、真好吃。太好吃了。
我慌了手腳。因為,我完全沒有預料到它會這麼好吃。單純只是作為活用小鍋的一環罷了。
然而,豆腐是美味的。滑嫩又溫暖,微帶著甘味,被柑橘醋勾引出來。
不,就算沒有柑橘醋,它也一樣好吃。
我邊吃著豆腐,忙不迭開始思考。
覺得豆腐好吃,一定是我老了吧,飲食的喜好變了吧。
話雖如此,我還是個可以天天吃燒肉的肉食愛好者。不過,肉雖美味,豆腐也可口。
是因為這只陶鍋好呢,還是我無意間買到的優質豆腐(以肉來說,就是松阪牛肉級)呢?
我不斷轉動著思緒。但是豆腐的鮮美阻止了我的思考,「管它的呢,反正好吃。」於是我繼續吃豆腐。
那年夏天,我也吃了很多次涼拌豆腐。
涼拌豆腐有柴魚絲加蔥薑的基本口味,魩仔魚加蔥的變形版本,泡菜小黃瓜走韓國風,辣油榨菜蔥加小黃瓜的中國口味都好吃。
但我發現,簡單的只沾鹽吃也十分可口。天天在肉和油中打滾的我,竟然會用豆腐沾鹽,津津有味地吃著這種白上加白的的食物……,心底真是感慨萬千。
今年也到了湯豆腐的季節。看到店裡擺出的豆腐,我不再覺得它是「無味無趣無油的白色物體」,
而是吞著口水想,這是多麼美麗的食物啊。
並且也在心底深深地道歉。對不起,從前不承認你的存在價值;
對不起,沒有察覺你的美好和獨一無二。
豆腐沒有責怪我。豈止不責怪,它還靜靜地讓四十年來一直瞧不起它的我,品嚐它的豐饒滋味。
―摘自《今天也謝謝招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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