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體的認錯
從出色的認錯,來談到較常見的失敗的認錯,我發現犯錯的人老想在道歉時對這個部分動手腳以減免責任,這真是值得一提,也很擾人。這麼做的結果就是道歉失敗,或是不盡不實:其所造成最好的結果是受損的關係還是無法恢復,最壞的結果就是對被冒犯者造成更深的傷害。
我認為認錯的時候,至少有八種可能導致失敗的類型,有些可能相互重疊。我提出這些分類是為了協助讀者了解,為何道歉有時會讓人感到失望、困擾、無禮,時不時也引人發笑。這八種類型有:㈠含混不清或只認部分的錯;㈡用被動的表達方式;㈢認錯時有附加條件;㈣質疑被冒犯者是否真的遭到傷害;㈤盡可能輕描淡寫;㈥語帶同情地表示「抱歉」;㈦向錯誤的對象道歉;㈧牛頭不對馬嘴。
含混不清或只認部分的錯:「不管我做了什麼,我道歉就是了。」
道歉不被接受有個常見的原因,就是犯錯的人用一種含糊或不完全的方式陳述自己的過錯,像是說「我很抱歉」或是「我道歉」,然後就結束了。至於那些稍微多講了幾句,但仍然不恰當的說法則包含以下幾種:「我為自己做過的任何事(或全部的事情)感到抱歉」,或是「我對發生了這些事情感到很抱歉」,或是「對我使你生氣的所有舉動,我感到很抱歉」,還有「我為昨天發生的事情道歉」。
有時犯錯的人會含混地吐出一句「對不起」,是因為他們被受害者的反應強度給嚇著了,以至於不加思索就冒出一連串「抱歉、抱歉、抱歉」,好緩和不愉快的場面。這樣的道歉毫無意義,因為他們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或到底有沒有犯錯。遭到冒犯的一方從這類道歉得到的滿足通常有限,而他們大多也知道犯錯的人根本不了解自己為何不滿,因為這些不滿還沒有機會表達出來(請見第八章對這類道歉的更深入討論)。這類道歉常發生在長官與下屬、夫妻或親子之間,在這類場合中威脅可能發揮作用,不論其是否真實存在。
阿諾.史瓦辛格為他不當對待女性所表示的歉意,是個表達含混又不完全的好例子。這也就是加州為罷免原任州長而舉辦公投,史瓦辛格在同時舉辦的繼任選舉中獲勝的數天前,他所做的道歉。根據六名女性所述,在一九七○年代到二○○○年之間,他所犯下的具體錯誤,包括了襲胸、伸手至裙下襲臀,企圖在旅館電梯內脫下一名女性的泳裝,還有強拉一名女性坐到他大腿上。當他人詢問史瓦辛格為何要以充滿性含意的方式觸碰這些女性,他並沒有確實承認自己做錯了什麼。他是這麼說的:「你們聽到的很多傳聞都不是真的,然而在此同時……我有時候的確行為不周……我做了一些我以為是在開玩笑但並不正確的事情……現在我承認我冒犯了人……我道歉,因為冒犯人不是我的本意。」在稍後的訪問中,他說他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了。他不願對任何一個聲稱被他吃了豆腐的女性道歉。全國女性組織加州分會的執行主任海倫.葛瑞艾可替許多人發聲:「您的道歉令人膽寒,是在侮辱我們的智商,由此可見您根本沒搞清楚狀況。您的所作所為不是在開玩笑,而根本就是違法。」我認為,葛瑞艾可說得對極了。
流行歌手珍娜.傑克森也為她在二○○四年超級盃中場表演時的行為,做了一次失敗的道歉。她與賈斯汀.提姆布萊克在八千九百萬名觀眾前對唱的時候,賈斯汀唱道:「歌曲結束前,我要讓你一絲不掛」。然後他扯下了傑克森一部分表演服裝,露出了她的胸部和一點點的乳頭。演出結束後傑克森發表了一次公開道歉:「……如果我冒犯了任何人,我真的覺得很抱歉。我真的不是有意這麼做的。」賈斯汀告訴朋友自己給傑克森騙了,而他的朋友則認為她是為了宣傳新唱片而這麼做的。在她的道歉中,傑克森從未承認她做了什麼,也因此從未表示那是錯誤或不恰當的,或是品味低劣的行為。這次失敗的道歉,也因為她認錯時帶有附加條件,而顯得更糟了……「如果我冒犯了任何人」。
認錯時有附加條件:「如果錯誤真的已經造成……」
在一次針對天主教教會戀童癖危機事件的演說中,天主教紐約總教區的領導人愛德華.依根主教為我們詮釋了什麼叫有條件的道歉。他評論道:「如果我們出於後見之明而發覺,在把神父立即調職與協助受害人方面,錯誤可能已經發生,那麼我感到非常抱歉。」雖然他可能以為他在道歉,依根事實上在這一句話裡,給他的道歉加上了三個附帶條件。首先,他暗指人們認為把有戀童癖的神父轉派其他教區是錯的,這都是出於後見之明(這說法本身就很侮辱人)。然後,他又給這些錯誤行為加上附帶條件(只有在事後體認到有任何錯誤的時候才算有錯),且最終他似乎仍不願意承擔責任(「如果……錯誤可能已經發生」)。如果這位樞機主教是這麼說:「我們是大錯特錯,我們早該知道忽略受害人還有把戀童癖神父轉派到其他教區是不對的。我們感到非常抱歉,也因為沒有將這些神父解職使得無辜孩童受害而深感不安。」那麼,這次所謂的道歉會不會變得有力許多呢?
克萊德.哈伯曼在《紐約時報》上評論了這位樞機主教充滿附加條件的發言:「各位不需要去讀吉卜林才能提醒自己,『如果』一詞可以變得多麼深奧。這是政客捅了特大號的簍子,必須裝裝樣子道歉,實際上又不是真的在道歉的時候,他們最愛用的詞……他們把自己嚴嚴實實地掩蓋在附加條件的羽翼下,您已經見識過多少回了?」
理查.尼克森總統的辭職演說,給這類「附加條件的羽翼」提供了另一例。他說:「如果一連串事件所導致的這個決定,使得任何傷害可能被造成,我感到十分遺憾。我只能說,如果我有些判斷真的出了差錯,都是因為我在當時認為,如此能夠給國家帶來最大的利益。」(粗體字為作者強調)我們從此例又看到了道歉的功效如何因此大減。尼克森使用這種有條件的說詞(「如果我有些判斷出了差錯」)來暗示他的判斷可能根本沒錯。此外,他又用被動的語氣(「任何傷害可能被造成」)表示,他也是要在真有人因此受傷的情況下才認錯,這使得以下情況亦不無可能:要不根本沒有人受傷,要不這可能是其他人的錯。即便他最後終於不情不願地承認自己判斷有誤,他很快就補充道,這都是情有可原的(「我在當時認為,如此能夠給國家帶來最大的利益」)。
這也就難怪身為這次道歉主要訴求對象的美國公民,他們為何會失望了。這位總統不願概括承擔自己對國家造成的傷害,他很勉強地承認做了些錯誤判斷,還要求民眾接受這是為了國家最大利益而服務,而不是為了自己好。因為他對事實的扭曲,還有面對美國民眾時降貴紆尊的態度,尼克森不只做了一次無意義的道歉,還因此舉侮辱了聽眾而更加冒犯他們了。
要是尼克森肯向自己和國家誠實以對,他應該會這麼說:「因為自己差勁的判斷而給國家帶來了傷害,對此我感到十分遺憾。雖然當時我以為這麼做是為了國家的最大利益,現在我醒悟到自己犯下了多麼糟糕的錯誤。」如果尼克森在各個場合中得體地道歉,他可能就得以倖免全國上下因他的言行而生的怒火了。
節錄自 《道歉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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