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高校一班共40人。記憶中台灣人僅有三到四位左右。
在學校的時候,我並不覺得曾遭受什麼歧視,反而覺得老師比較疼我,
同學門中也沒有人公開對我說過什麼奇怪的話。
在自由的校風下,我樂於和同學討論,努力用功讀書。
在舊制高校的課程中,英文書不用提了,
連法文書和德文書,也都是要求讀原著。
哥德的《浮士德》、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等等,
全是讀原著。
至於文法課什麼的,根本沒開。
感覺是要你自己下功夫念好。
讀書需要時間。
我在筆記本上逐一紀錄讀了什麼領域的書,
花了多少時間等等。
有哲學、歷史、倫理學、生物學、科學。
真的是這樣,各種有的沒有領域都讀過了。
高中畢業時,光是岩波文庫的書我就擁有七百多本。
西田幾多郎《善的研究》、辻哲郎的《風土》、
哥德的《浮士德》和《少年維特的煩惱》、
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白癡》、
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等,
很多書都影響了我的人生觀。
若是真要挑一本的話,我會挑19世紀的英國思想家湯瑪斯‧卡萊爾的《衣裳哲學》。
接觸到這本書的原因是在就讀台北高校的課堂上,
被要求讀英文原著。
容我稍微引用部分當年讀過的日文翻譯本:
「就這樣,『永遠的否定』對於我的存在,
對於我的自我出發毫無保留、全面性的支配命令。
然而,也正是此時,我的『全自我』動員起『上帝所賦予、最初始的尊嚴』,
挺直腰桿,提出強烈的抗議。」
即使看日文翻譯也感覺艱澀難懂,
但對於當時苦苦追尋「自我」、「關於死亡」真諦的我來說,
似乎對其中大至的意思,能夠心領神會。
懷著一股更深入瞭解的衝動,我走遍台北市區的書店和圖書館,
大量涉獵國內外相關書籍。
不過,最終還是沒找到能說服我的理論,
因而陷入了一種無計可施的困局。
直到有一天,爾然在台北市最大的公立圖書館--
總督府圖書館裡,發現了一本《講義錄》。
那是任職台灣總督府,對台灣製糖業發展有卓越貢獻的新渡戶稻造所撰寫的。
每年夏天,新渡戶都會召集一些在台灣製糖業工作的有為青年到輕井澤上課。
這的教材就包括卡萊爾的《衣裳哲學》。
我反覆閱讀著已經泛黃、變色的《講義錄》,
終於理解以前讀原著時,
所無法充分體會的「從永遠的否定昇華為永遠的肯定」之涵義。
精讀了這本誠懇又詳盡的《講義錄》之後,
我從少年時期一直思索,
隱藏在內心深處的「人為何會死」、「生是什麼」之類的「memento mori」(記住人將會死,拉丁語)----
也就是對於生死觀的疑問,
至此終於盡數得到化解。
此時,我打從心底由衷敬佩起新渡戶稻造這位偉大的日本人。
這份感動對於我後來的人生,產生極大影響。
我也想了解新渡戶昔日專攻的「農業經濟」這個領域。
於是我毫不猶豫地決定,日後一定要讀京都帝國大學農學部農林經濟科。
~李登輝《新.台灣的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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