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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立標準:怎樣才算夠好

「幸福取決於良好的家事管理」,對現代人來說,這種觀念可能顯得古板而怪異。

但在一兩百年前,事實上直到幾十年前,這都被視為理所當然,就連珍.奧斯汀、托爾斯泰這些偉大的小說家,也沒有忽視家事管理的品質。

 

狄更斯在他的幾本小說中,更以備受讚揚的好管家對比走火入魔的壞管家,來呈現蕩婦貞女的主題,十分有趣。

像《塊肉餘生記》主角大衛的第一任妻子朵拉,就是個把一籃鑰匙繫在腰上、幼稚地模仿管家處理家務的女子,她的孩子氣與不稱職粉碎了兩人的婚姻。儘管大衛明白,他無論如何都得原諒她並愛她,但狄更斯還是將朵拉賜死,讓大衛再娶艾妮絲。這位家事天才從孩提時代就能靠著一小籃鑰匙,為所到之處帶來秩序與歡樂。在《荒涼山莊》裡,可怕的傑利比太太不動聲色地把家人棄置在骯髒混亂的家中,全心投入遠在另一個大陸的慈善事業。相形之下,身上帶著小鑰匙籃,步伐輕快並伴隨悅耳聲響的孤兒艾絲特,則因為帶給人舒適感,在與監護人初見面不到幾小時內,便被委託管理家務。

 

此時正讀著此書的你,如果是個二、三十歲的家事工作者,大概無法想像自己跟狄更斯筆下的年輕女士一樣,在身上繫著一籃籃的鑰匙(尤其假如你是年輕男性)。不過,對於他所描寫的那種因家務管理不善而造成的混亂與不快,任何人都能感同身受。食物難以下嚥、工具殘缺不全、健康亮紅燈、狀況不斷、骯髒、無力、爭吵不休、深感羞恥等這些在狄更斯妙筆下栩栩如生的景象,在今日殆忽家事的家庭裡依然屢見不鮮。然而,是哪些事讓我們殆忽了家事?今日人們無力勝任家事的原因又是什麼?一般認為,要讓家像個家,最低限度是保有居家的健康與安全,並且維持足夠的舒適與秩序,如此人們才會想待在家裡、覺得放鬆,而不是像旅人那樣,即使住得很好,偶爾還是會出現無家可歸的疲憊感。家事管理大多只建立在這種理性、功能性的基礎上。但每個時代,人們也會做一些對安全與健康毫無具體益處的家事。例如我們的前輩就對熨燙衣物相當狂熱。在一九○○年左右,他們堅持每件衣物要熨過,從床單到內衣都是。這讓原本勞動量就相當驚人的婦女負擔更大(而且大多數人都是親力親為,不靠女傭或只讓女傭陪在身邊),而這些婦女之所以如此付出,單純只是為了保住自己的一席之地。她們和我們一樣清楚,這件工作相當麻煩,對生活卻是可有可無。事實上,研究女權主義的歷史學家便曾抱怨,一九五年代的婦女很不智地把時間浪費在不必要的「工作」上,而那些時間其實都可藉由當時便有的新興科技產品節省下來。這些歷史學家稱那是不必要的工作,貶低了那個時代的家庭主婦,我認為並不公平。不過,只要稍微了解「除塵」這件家事的歷史,就不難窺知他們為何要如此評論了。

 

一八四二年,大力鼓吹女子教育的美國教育家凱瑟琳.比徹認為,清掃客廳地毯以及為所有家具、書籍與小擺設除塵,每週做一次就夠了。至於牆壁的部分,她只在春季大掃除中提到(唯一的例外是廚房牆壁,需要「經常」清洗)。一九八年,美國女作家瑪莉安.哈蘭(Marion Harland)反而要求人們每日除塵、每週用油擦拭餐桌一次並著手清潔地板及地毯,牆壁與天花板則是在春季和秋季大掃除時清理。到了一九五年前後的家事書通常會建議中產階級家庭採行一套極為嚴格的除塵方法。人們應該每天清除所有木製品與家具的灰塵,包括窗框、紗門與百葉簾幕,每天用拖把除去地板的灰塵,每天用吸塵器清理地毯,每天刷拭所有的家具墊套(如果你所住地區的空氣很乾淨,可以每週二至三次)。還有,每月用毛刷或吸塵器徹底清理屋內每個角落一兩次,包括枕頭下與所有縫隙,木地板要用吸塵器每週吸塵,牆壁與天花板則視空氣品質每天或每週除塵,所有家具更要順著紋理,每週仔細用磨砂紙擦過一遍。人們是否真的完全照做,我們不得而知,但如果他們真的一一做到,我們就要問,付出這麼多勞力對健康有好處嗎?又能真正帶來舒適嗎?毫無疑問,除塵確實在這方面帶來些幫助(也許有一部分解釋了當時哮喘與過敏發生率較低的事實),但同樣毫無疑問地,除塵工作的負荷量也超過了所能帶來的好處。重點是,即使我們的母親與祖母跟我們一樣都明白這一點,她們依舊認為值得去做。

 

一九五年代以前,我的祖父母跟大多數同時代的人一樣,已經擁有所有現代化的便利設備,並以此為傲,那包括:吸塵器、洗衣機、烘衣機、熱水器、鋪了磁磚的浴室、抽水馬桶、搪瓷水槽、浴缸、乾淨現代化的暖氣系統以及光潔平整的地板與牆壁。祖父母搬進了配有這些設備的新房子裡,而這些是曾祖父終其一生未曾享用的設備。超級潔淨的現代生活,意味著他們與同輩的人終於獲救,擺脫過去在舊房子經常面對的煩惱:便壺、煙霧、油脂、煤煙、塵垢、泥土、臭氣、灰燼、蟲子、跳蚤及黴菌。對這一切,他們還記憶猶新。那時很少人會說,過度清潔是婦女在無事可做下所表現出來神經質行為。歷經幾個世紀以來與塵汙的艱苦奮戰,這種生活頌讚著他們終於得到解脫,讚頌著他們終能享有舒適、美麗及平和的心靈。就算是有錢人,先前也無緣享受這種福分,還得天天為家具拂塵。因此,對於以家庭為中心的婦女來說,贏得這場戰爭所帶來的欣慰,是我們難以想像的。

 

我們這些人未曾經歷祖父母剛脫離的那種生活,因此很難理解塵垢給人的壓迫,以及塵垢與死亡、不安、羞恥和危險的關連。另外,對那些過往將勞力全投注在清潔上的老一輩人來說,新家事科技帶來的自由、明亮感受,也讓他們如釋重負。這種潔淨是市井小民從新穎的家事科技獲得的最大享受,因此,儘管清潔與打掃無法完全帶來實質的好處,仍然提供了人們迫切追求的意義與滿足,這讓家有了尊嚴,也為人們的生活帶來更多滿足感。半個世紀後,我們這些成長於一九五與六年代明亮、現代化、潔淨家庭中的人,大多數已經沒有過去那種生長經驗與連結,因此不再熨燙襯衫,每週只草率做一次除塵與吸塵,其他家事也一樣,我們認為生活在「勉強及格」的居家環境中就好。我們比過去的人更清楚,要不要做更多或做得更好,取決於我們的意願。

 

然而我們也應該明白,當我們談到的是自己的家,其實是可以允許自己以「更好」為目標,而不僅僅是「及格」。這對今天的我們,以及對一八○○年、一九○○年、一九五年的人們來說,都是同等重要。儘管自一九五年代以來,除塵標準已經改變,但家對我們的意義,仍然跟祖父輩一樣。家是我們生活的中心,我們應該盡可能投注時間及資源,讓家發揮最大功用,並加以關照,努力鞏固並精進家對每一個成員的意義。至少,我們不應該認為花時間做家事是一種浪費,或者認為應該盡量少花些時間與心力在家事上。

 

大部分的家事都可視情況斟酌處理,但不是所有家事都如此。清潔與秩序仍然是維護健康與幸福所不可忽視的必要條件。「必要」的範圍有多大,可由每個人依據自己的情況來決定,但如果這意味著我們可以毫不愧疚地拋棄過往的除塵觀念,那麼我們就得弄清楚,到底除塵該做到什麼程度,才能在健康舒適與有限時間與資源之間取得合理的平衡。畢竟,滿布塵灰的家會讓人住得不愉快、不健康。過去是,現在也是。

 

每個時代的意識形態與經濟模式,都會影響女性對自己的定位。當外界要女性「待在家,好好做家事」,一個除了家事什麼都不敢做的女人,就會以此辯稱自己一直待在家中是為了盡自己的義務。今日,外界反過來要人們「走出家門,工作去」,使得無論男人女人,都可能把缺乏居家生活當成一種必然及不可避免的合理現象,宣稱自己沒有時間待在家裡。其中,有些人的確覺得家事是龐大的壓力,需要他人提供各方面的協助,我希望本書可以發揮一些作用。還有一些人只是不想面對家事,揮不去對家事的厭惡,也可能寧願住在飯店、營房、船艙或修道院。但是基於「凡喜歡結果者必也喜歡過程」的這個道理,真正喜歡住在打理得宜的家中的人,最後一定也能享受打理家事的過程。打理家事的過程能為我們帶來生理上的舒適與精神上的安慰,不僅因為能享受到勞動成果,也因為我們已經獲得越來越多自由,去從事有價值、不受異化且感到驕傲的工作了。

 

以上摘自《家事的撫慰》套書,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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